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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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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我踩着六厘米的高跟踢石子,却不小心打到了迎面路过的小学生,然后还在跑去给那孩子道歉的过程中华丽丽地崴了脚,又断了鞋跟。

  于是,二十五岁一身职业装装束得体的我扔了断跟的鞋子和散落的文件索性坐在石砖地上像个幼儿园里没抢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样,放肆地哭着,眼线和睫毛糊了一脸。

  下班高峰,世贸街上的人熙熙攘攘,过往路人形形色色,不过还好,面孔并不相熟。领着孩子走过的少妇大概在苦口婆心地教导着孩子以后可不能像这个坐地上哭的阿姨一样丢人,不同款式型号的鞋履绕着我匆匆经过,偶尔也有迟疑着停下来开导我的好心人。

  二十三岁毕业,工作两年,当初对生活和未来的那点盼头大概像被磨平了的砂纸,早该消磨殆尽了。薪水不多不少,糊口有余养家不足,偏偏上司还是个不到四十就谢了顶的老男人,每天都把我们同期的新人当成出气筒。大学时候处了个男朋友,如今仍然在家打打游戏游手好闲,甚至都需要我补贴。

  连着两个礼拜不睡赶出来的策划案被谢顶男一块块撕掉摔在脸上的时候;被每天变着法揣测喜套近乎的客户厉声拒绝的时候;握着电话和妈妈满嘴跑火车扬言生活顺心的时候;大概只有我知道,我并不快乐,我多想找个替身来帮我分担这些过于沉重的担子。

  哭够了,就起身掸掸衣服上的尘土,我拎着那只断了跟的鞋一跳一跳地继续回家的路,毕竟明早还要挤早高峰。

  城市的夜就要来了。

  街边的小高层开始晃闪出摄人魂魄的光,闹市里探出身子的灯红酒绿,都是迷惑,是明摆着请君入瓮的局,是大口张着等待无知的美食上钩的兽。

  我加快步子打算在天黑前赶回家,抬手,却发现自己还攥着那张刚刚垫在屁股下的广告单子。

  “你是否感觉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你还在这个混沌不公的世界中苦苦挣扎吗?你有没有产生过一种想要逃避这一切的想法?来找我吧,你不会后悔。”

  我盯着这个宣传语如同传销和邪教组织口吻的传单,觉得可笑至极,转身就把它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不过迈出五步,我就又鬼使神差地跳着跑回那个垃圾桶,乱翻着找回了那张传单。生活糟糕到这种程度,倒不如试一试。

  我当真是病得不轻,都开始信这种旁门左道了。

  ……

  顺着传单右下角一串小字地址摸索过去,早已远离市中心,连路灯都少了一半,几声狗吠吓得我差点崴掉另一只脚。拐进了一个安静的居民区,一直到手叩上某家不起眼的房门,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开门的是个身穿白衣服白裤子顶着一头鸡窝发的少年,他的脸很苍白,眼窝向内深深的凹陷进去,看着也大不了我几岁。我不禁感叹连算卦这行当的平均年龄都下来了,这么小的孩子都开始不干正事招摇撞骗了。见我有意离开,少年一把抓住我就往门里拽,惊的我心脏都和着“砰”的关门声震了三震。

  少年悠闲地从茶几下掏出个厚度堪比新华字典的大本,手指沾着口水翻翻找找停在一页空白上。

  “陈月,二十五岁,就职于xx企业,家中父母健在,有个男友,工作压力很大…”

  我的基本资料被他一一指出,我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网购的时候信息都被盗了,他却直截了当地接了话,“不用怀疑我,我不是人贩子,我只是尽我所能帮你解决烦恼,我们各取所需,坐吧,我的第10086个客人。”

  “要怎么帮我?”

  “我是戴蒙,首先,我要向你交代一个知识背景。”

  少年将埋着的头从大本子里抬起来,正了神色,直视我的眼睛。

  “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你自己。与我们所处的世界垂直的交错空间里的,第二个你,由你行为的映射生成。而我要做的,不过是钻时空平衡器漏洞的空子,让你们相见,你,和你的替身。”

  “你的替身有一个月的试用期,明日生效。不信的话你就从这儿走出去吧,大可当我什么也没说。”

  替身?我会信?

  可笑。

  ……

  第二天一早我匆匆梳洗好冲出门挤地铁,顺着鱼罐头一样的人流涌进公司。

  没想到早上谢顶男在电梯上一反常态地拍了拍我的肩,直夸我二期文案的设计出彩。然而,我的二期文案初稿,还安静地躺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

  回到我的办公桌,隔壁曾多次兵戎相见的小红居然笑得一脸纯良邀我去楼下西餐厅吃午饭。

  今天真是活见鬼。

  我和往常一样累得到家一推门就扑向沙发,却在扔掉包包张开双臂的瞬间听见了…我自己的…声音。

  “别扑过来!我还在沙发上!”

  循声望去,我的沙发上,坐着,另一个我。另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我。

  她倒一副理所当然的女主人样子,踱到厨房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又一边扒着橘子一边缓声道,“你难道不觉得今天的经历很奇怪吗?那是因为我也去你的公司了。我替你提前交了二期策划案,还有那个胖子小红,我动用关系帮她解决了她妈妈医院床位的问题,还真不知道你和她因为升职产生过那么大的矛盾。”

  她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吐着橘子籽吐字不清地说,“我们以后轮班制吧,你一三五我二四六,行吧?”

  从此以后,我把生活的一半分给了另一个我,我们俩各司其职,努力演绎好一个完整的我。

  分工后的日子突然变得很清闲,她替代我的时候,我就整日窝在沙发上追着家庭伦理大剧,手边摆满了零食,用过的碗筷也懒得洗。就像老驴推磨,身上担子突然卸下,也不用日日干活却还有饭吃,倒不知该怎么活了。从拼命完成每一个文案到把所有难题都推给另一个我,从生活整洁有序到垃圾成山,好像只用了不到半月。

  人总是这样,上升一个层次的难度不亚于登天,堕落的速度却往往快得惊人。

  陈月变了。不,准确地说,是陈月的本体——我变了,而她的替身,依然努力地扮演着陈月。

  而我与替身的工作任务分配也从AA发展成她主外我主内的局势。每日下班后,她都兴奋地和我描述一天的故事和“陈月”的变化,比如我终于得到了奋斗两年都不曾眷顾的晋升机会,同事关系前所未有的融洽,居然也和谢顶男成了朋友,就连我那赋闲在家的小男友,都走出家门放下游戏谋了个一官半职。

  生活好像正变得越来越好了呢。

  我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些生命透出的别样色彩,到底可不可以算作是好征兆。

  ……

  一个月试用期满,我第二次踏入戴蒙的屋子。

  “你变了很多。那些苦闷没了,同样,脸上的光彩和劲头也没了。”

  我进门后他这样形容我。

  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熟路地找到那个茶几旁的凳子坐下。

  “我没和你讲过使用替身的代价,是因为上一次你来的时候还没有定下来。那就现在提醒你一下吧。”

  戴蒙手握着根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交错时空之所以能与我们现在所在的时空并存的前提条件是,一切事物都沿着正常轨道运行。你明白吗?然而从你与你的替身相遇开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事情的发展都在偏离既定的轨道。”他顿了顿,给我留出足够的反应时间,接着道,“我们每个人都有替身,只是最后留下来作为某个身份活着的,只能有一人。”

  他的话是我后背感受到一股凉意——我和我的替身,只有一个能成活。

  “而我所赚取的,就是死掉一方的神识,以便下一次寻找他人的替身。”

  从戴蒙那儿回去的日子,我夜不成眠。只能留下一个。满脑子都被这句话占据。而我的替身仍然每日卖力地工作,似乎对此毫不知情。

  苦恼了多日,我终于戴着口罩墨镜,口袋里藏好一把水果刀就直奔我的工作单位。对,我要杀了她,我要活下去。

  从公司高层的天台上望下去,有这个城市最繁忙的车水马龙,有笼在晨雾里的幢幢广厦,有着陌生人种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你想杀了我?别忘了是谁让你改变的。”她语气很冷,眼里有怒意。

  “我们本不该相逢,当初需要我的可是你,如今用过了要将我一脚踹掉的,还是你。”

  我没打算接话,下了决心般地抬起握着刀柄的手,却怎么也无法落下,面对着这张和我同样的脸。

  “算了,好好替我活着,照顾好爸妈。”

  利器坠地发出尖锐的声响,那刀刃好像刺在我的心上。我一步一步地,走向天台的边缘。这样结束也罢,那些好的走向从来都不是我的功劳,若能以更好的方式活下去,也不错,即使我不再能体验这种心情。

  感受到脚边缠绕的风,一条腿刚刚要迈出去就被一股力拉了回来。只见我的替身先我一步地迈了出去,回头对我宽慰地笑。

  “若真要讲道理,自然也得分先后。”

  她的话和她整个人都消失在迅速下坠的过程中,甚至没留给我捕捉尾音的时间。

  从此,我的替身死了。

  我是陈月。

  也不是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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