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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梁下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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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涂金的狻猊兽口缓缓吐出白色的香雾,缭缭而上,由细渐宽,由浓转淡,最终消弥于无形。慢慢地,空气沾染上了一些清淡的香味,若有若无地扰乱鼻息。

  在这静谧之时,柔和旖动的香雾突然被一截衣袖翻搅,白色的衣料间显露出了几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薄薄的一层皮肉覆于其上,也不像是一般皮肉,倒恍似白玉雕成。再接着是一小截手腕,细瘦的有些嶙峋,却恰如其分,莹润有光。

  “啪……”棋子敲落棋盘的轻嗑声响起。

  一颗圆润的黑子落于纵横之间,叶栖迟手执白子略略思索,跟着下了一招。

  她的面前,是盘下了一半的棋局。

  “哥哥此去京城是为何故?”叶栖迟看着对面的卫琰,转转眼珠,开始挑起话题。

  卫琰已经习惯了她每次下棋时都憋不住的谈兴,往来之间也惯着她,回答她各种各样的小疑问。

  “我已经十二,年后就可入学宫了。”

  “学宫,那是什么?”叶栖迟执子好奇地问道。

  卫琰有几分惊讶,这不是妇孺皆知的吗?

  叶栖迟观他神情就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她敲敲自己的脑袋,撇着嘴道,“我脑子有病,好些事儿都记不得了。”

  说完又见卫琰皱眉,知道他这是不开心了,忙转移话题,“哥哥你给我说说呗。”

  卫琰听不惯她总拿自己说事,揉了揉额角,才慢慢解释道:“学宫是指嶷阳学宫,位于九嶷山南麓,背靠峻极峰,面临双溪河,因坐落在九嶷之阳而得名,是缙云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其中汇集了天下名人雅士,历任学宫祭酒俱为不世之材。”

  他落下一子,接着道:“而且这是缙云唯一一处能够见到士庶同席的学府,它秉承‘有教无类’的宗旨,达到十二之龄,通过考核,天下学子皆可入宫学习。”

  叶栖迟把玩着棋子,“这般厉害啊……那能够入学宫学习的哥哥也应当很厉害吧!”

  “啪……”白子落下。

  卫琰摇摇头,“没什么厉害的,考核只针对寒门学子,但凡是有点出身的世家子,只要满了十二之龄都可直接入宫。”

  “有趣。”叶栖迟道,“原来是这样的‘有教无类’,哥哥你再多讲讲呗……”

  卫琰闲适地再落一子,同时嘴里还不紧不慢地满足她的好奇心。

  “学宫每年都会举办雅集,这雅集被誉为‘七大雅集’之首,但凡是个读书人,都以能够受邀参会为荣,若是在雅集中传出一两首佳作,也就离飞黄腾达不远了。”

  “嗯,这样哦……”她盯着棋盘,有些迟疑地选了个空当落子,“还有呢?”

  “还有……”卫琰点上最后一颗黑子,语气平淡却隐含笑意,“还有……你输了。”

  那一颗黑子就像是画龙时最后点上的一点黑睛,一下子就让棋局活了过来,隐隐呈现飞龙之势。

  他是活过来了,她却是死了。

  叶栖迟把棋子丢回棋篓,往后倒在了一堆的软垫中,“唉……又输了。”

  “哥哥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你希望我让吗?”卫琰含笑问。

  “那还是算了,我玩笑而已。”她坐起身,“好了,你接着说吧。”

  “说说我是怎么死的。”她来了兴趣。

  “是怎么输的,别总把死字挂嘴边。”

  叶栖迟也不辩驳,顺道就应了下来,然后认真地听他讲解分析她是如何一步步地走向败局。

  说完了这局,时间都过了好一会儿了。卫琰结束了今天的教授,倒了杯茶润润嗓。

  叶栖迟看到那茶,联想到了什么,目光慢慢移到角落里放着的药盅,咽了咽口水。

  “放心,这不是给你喝的。”卫琰好笑地看着她。

  “唉,真可惜。”叶栖迟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白地写着“哈,太好了。”

  但是这药不是给她喝的,又是给谁的呢?

  教完叶栖迟棋艺之后,卫琰没有回自己的马车,而是去了另一辆马车,他掀开帘子,就见养病的伤患正靠在窗边,往外看着什么。

  “何宓。”他唤道。

  “三郎。”何宓见他来了,赶忙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

  “你伤好些了吗?”他问。

  “好些了。”何宓答。

  “我给你送药来了。”卫琰提出药盅。

  “太麻烦三郎了。”何宓接过,放在一旁。

  “现在的药温刚刚好。”卫琰提醒。

  “哦,好,我这就喝。”何宓是不怕苦的,倒出来两大碗的药面不改色的几口就喝干净了,跟某些喝药跟要命的人不一样。

  “你刚刚在看什么?”卫琰问。

  何宓闻言指着车窗外让他看。

  窗外另一辆马车的车顶,正蹦跳着几只燕子,应该是从北方而来,日夜不停的飞行,想必是累了,就停在车顶歇息一会儿。

  卫琰微微一笑。

  何宓见他笑,多嘴问了一句,“三郎是从叶小郎那里来的?”

  “嗯。”卫琰点头,“我正在教她下棋,她很聪明,都要胜过我了。”

  “三郎跟叶小郎关系很好啊。”何宓道,“这是好事,跟叶小郎搞好关系对三郎很有益处。”

  卫琰嘴角的笑意淡下去了几分,“何宓,你知道我并非是要利用她而与之相交的。”

  “三郎。”何宓低叹一声,转而看向窗外,语调沉沉,“你看那几只燕子,久居梁下。就算旁边是座广厦,但若进不去,遮不了风,避不了雨,最后还不是得四海飘零……”

  如今的局势十分不妙,上次袭击他们的虽然不是那些人,但不是“那些人”的人都差点得手了,这三郎君可别还看不清时势啊!

  他被遣回岳城接卫琰回京,第一次见到这卫家三郎时,他就觉得这位卫郎君的脾气实在是太温和了,跟个入了禅那的眯眼玉佛似的。

  而在他看来,温和某些时候叫“软弱”,某些时候还叫“优柔寡断”。

  据说卫琰是妾生子,所以才一直待在岳城老家。等年龄到了十二,已经官拜尚书令的卫平叔才准备把他接进京,这可以说不受宠,毕竟十多年的不闻不问。也可以说受宠,至少没有一直不闻不问下去,端看某些人怎么想了。

  不过,从上次的袭击来看,应该是受宠,而这受宠挑动了某些人的神经。

  再过一两月都要进京了,他这样真的能够应付那些如狼似虎的对手吗?何宓有些怀疑。

  他可是还有更大的敌人在等着他呢!

  “哗……”最后一点黑色药液被倒进碗里。

  卫琰把药碗递过去,脸上的表情波澜不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何宓。”

  何宓抬头,第一次真正地对上了卫琰的眼神,平静,幽深,恍若背阴处不见天日的峡谷地缝。

  “你如何就觉得我是梁下燕,而不是……”

  卫琰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些弧度,“……山中虎呢?”

  何宓有些失神地接过药碗,药液入喉,在苦味泛上来的瞬间,他回想起刚刚窥见的那个神情,心中突然就不再怀疑了。

  不愧是那个人的儿子……

  毕竟佛祖也有怒目金刚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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