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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幽都夜行(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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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所里寂静无人, 乔昼脱掉白大褂,相当自然地挂在门后的衣架上,打开电灯, 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紧闭门扉的休息室。

他指了指药品柜旁的水壶, 随口吩咐兰因:“可能还有热水, 不够的话自己烧, 不要拘束——啊,我也想喝。”

兰因本来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 把提了一路的灯放下,乖乖地去烧水了。

见兰因背对着他, 完全没工夫注意他的去向,乔昼于是坦然自若地走向休息室,开门, 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休息室拉了张帘子分出里外两部分, 外间停着一张简单的病床,上面空空如也, 乔昼长腿一迈,脚步飞快地冲入内间,正和一个男人对上了眼睛。

他大概是被外面隐约的动静惊醒了, 抬手抓着睡的乱糟糟的头发,正要从床上下来,迎面就扑来一道人影。

一声惊叫尚未出口, 乔昼面不改色地糅身而上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 另一只手在他后颈一卡, 耐心等了几秒, 血流被阻的短暂窒息就让醒得不合时宜的男人再度陷入了深度昏迷。

乔昼又等了几秒,无声无息地将他放倒在床上,抻平被子,把他从头到脚盖严实了,抚平被子上的褶皱,乍一看仿佛床上空无一人。

对发生在隔壁的入室劫持一无所知的兰因将水壶里尚且滚热的水倒进杯子,再回头就看见乔昼从休息室里走了出来,他没有关门,半开的门后能看见淡蓝色的软布帘。

“晚上要留在这里吗?里面有两张床。”乔昼微笑着问他,从他手里接过陶瓷杯拿在手里,朝水面吹了口气。

兰因的脸腾地红了,窘迫地后退了一步:“我……”

他骤然想起一个绝妙借口:“那个孩子还没送走……”

乔昼适当地表露出一点遗憾,拉长声音:“这样啊……好吧,忠于职责的男人最有魅力,敬你。”

他朝兰因举了举手里的茶杯,笑眯眯地看兰因神色的变化。

这句话显然超出了兰因能承受的限度,本性含蓄典雅的入殓师几乎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个机会告辞,乔昼就靠在门边看他手脚不一致地走出去,脸上始终带着游刃有余的笑意。

哎……终于糊弄过去了,真辛苦。

兰因的身影都看不见了,乔昼才收起笑容,将一口都没动过的茶杯敦在桌面上,挑剔的视线一寸寸扫过诊所的每个角落,戴着手套的手指将袖扣解开,把袖子挽上去,忧郁地叹了口气。

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改造诊所,他也不容易啊,不过这里以后就是他的了,累就累点吧。

哎……来过个副本还要兼顾事业线坐诊看病,怎么会有他这么敬业的玩家。

幸好文森特本身就是天才医生,不然他还要苦恼一下万一治死了人怎么办。

这间诊所规模不大,经营的时间也不久,乔昼从柜子里翻出一沓文书票据,找到了上面诊所负责人的名字。

佟定师。

这个年头能学西医开诊所的必定是留洋回来的高材生,要么家中富贵,要么本人才华横溢能引得贵人青眼,乔昼翻了翻抽屉里的病历存档,以文森特的眼光判断了一下……

——看起来这位佟医生是前者。

他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把所有能找到的文字资料都看了一遍,一张小纸片都没放过,粗粗捋出了佟定师的人际网和乏善可陈的生平,简单说来就是家道中落的富家子弟,在外留洋十一年讨了张医学文凭回来,用家中仅剩的余财开了家诊所糊口。

说实在的,这家诊所的定位有些尴尬,大部分华夏人更倾向于去药铺看传统大夫,而崇尚西医的洋人也更愿意去租界找洋人医生或是去大医院。

佟定师这家华夏人开的西医诊所,两不着地夹在中间,七个月下来,诊所收支只能算是勉强平衡,除了佟定师一个坐诊大夫外,勉强请了个负责杂务的护工,再这样下去,也逃不过关门大吉的命运。

但是佟定师大概更没有想到,在关门大吉之前,他会碰上个大半夜来抢他诊所的恶棍。

乔昼弹了弹那张记录着财务收支的薄薄纸张,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木偶从他口袋里爬出来,欲言又止地观察了他半晌:“你要开始当老板了?”

乔昼挑起眉,把那张纸按在桌上:“你在说什么胡话,我看起来是那种很会做生意的人吗?”

是的,你看起来就是那种黑心商贩,恶毒资本家,在世周扒皮,哄着人干活还试图倒扣工资的变态鬼畜上司。

木偶在心里腹诽,却没把话说出来,也好在那张木头脸上没甚表情可做,不然分分钟就要被乔昼抓个现行。

“只是糊弄一下兰因,他的身份看起来不简单,和他走近点有好处。”

乔昼从药品柜里找出未开封的手术刀和纱布,施施然走回休息室,被他掐晕的佟定师还昏迷在床上人事不知。

木偶攥着他的衣角吊在半空被一起带了进来,看着他弯下腰,拎起佟定师的右手,把睡衣衣袖往上一捋,露出一条光秃秃的胳膊横在被子上,开始慢条斯理地拆封手术刀。

“你要杀了他?”木偶想到什么说什么,“用什么刀啊,这么麻烦,直接拧断脖子不就好了?”

乔昼抽出手术刀,放在眼前看了片刻:“我是那种杀人如麻的人吗?一言不合就杀人,你这种落后的三观要好好改正一下了,我们新时代的青年,都是讲理守信有文明的好人。”

木偶被这句话噎的半晌被开口。

在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好人之前,你能不能想一想你为什么会站在这个地方?

但乔昼说这话时是发自内心的,本来就是嘛,他在现实社会可是相当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年年坚持纳税,还会参与公益事业,甚至敢于搀扶摔倒的老人,是个实打实的善良好青年。

但现在不是在玩游戏吗?游戏里什么奇葩的任务没有?

抢夺原住民npc的财产都是常事,高自由度的游戏里还有以屠杀npc为乐的玩家,做任务的过程中杀一两个角色简直是顺手而为止,压根不用多想。

所以乔昼觉得,像他这样在玩游戏时都不杀一个npc的玩家如果还不能称为好人的话,那就连释迦摩尼都不能成佛了。

这么想着,他用一旁桌上常备的碘酒给佟定师的手腕消了毒,瘦削的手握着手术刀,谨慎地思索了一会儿,平稳地在上面划开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口子。

鲜红的血立即顺着伤口滑了出来,流进乔昼一早备好的小桶里,滴答滴答的声音响在寂静的诊所里,声音效果实在有些吓人,再配上眼前这幅场景,昏迷不醒的人和提着刀站在床边的医生,能活生生把人给吓出毛病来。

估摸着差不多了,乔昼在伤口上敷了层药物止血,用纱布裹住,还贴心地将袖子拉下来,把手替佟定师放回了被窝里,又翻出另一只手给他挂上了葡萄糖注射液。

他没在诊所里找到合适的安定药物,只能手动为佟定师延长睡眠时间,毕竟他也不是一天到晚都有时间待在诊所里等着给佟定师脖子后头来一下,他又不乐意杀人,那就只能辛苦一点,把这个npc的身体数值调低,让他一直昏迷了。

想来睡梦中的佟定师应该也愿意付出点代价换取活命的机会吧。

乔昼再次感叹,这年头,上哪里去找他这么善良的玩家啊。

而脑子晕晕乎乎刚走到家的兰因突然一醒神:糟糕……这大半夜下来,好像一直都没问他的名字?!

俊美高冷的入殓师站在白纸灯笼下,整个人傻成了一尊雕塑。

天色很快亮起来,早上八点左右,街上已经热闹得不得了,赶着上班的人和出摊的小商贩们共同撑起了十里洋场的繁华。

诊所的玻璃门被推开,一个消瘦的年轻男人走进来,看见桌后坐着看报的人,先是一愣,而后立马露出谄媚讨好的笑脸:“佟医生今天来得早啊。”

抬着手看报的医生从报纸上方看他一眼,慢吞吞地把桌上几角银元推过去:“你的工钱,这诊所我要转手,以后不用来了。”

年轻人傻了一下,这份工作清闲自在,老板又是个好哄骗的清高傻子,每天扫扫地就能拿钱,怎么说不让干就不干让了?

他心里憋着气,想理论一番,但是看着这个清高傻子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升不起对峙的勇气,在原地踌躇了半晌,狠狠抓过那几枚银角子,朝地上唾了一口,愤愤走了出去。

他出去后,“佟医生”放下报纸,摊开一张白纸随手写了张招聘启事,起身贴到了玻璃门上。

等他再坐回桌前时,已经恢复成了银灰发色容颜靡丽的年轻绅士模样。

拄着手杖的年轻医生将手杖放在身边,戴上金丝边眼镜,垂落的镜链搭在雪白的脖颈上,顺着肩颈线条滑下去,泛着昂贵精致的金光,他翻了会儿桌上的病历,一抬头就与一双乌黑凤眼对上了视线。

门外挺拔如雪松的男人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素净雅致的长衫上海棠如霞飞云卷,将他周身凌厉出尘的气质压下来不少。

见里面的医生抬头看过来,门外的兰因先是下意识回避了他的视线,而后才窘迫地转回去,两人一里一外傻乎乎地看着对方好一会儿,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到底在笑什么,兰因自己也不知道,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一看见对方笑,他提了一路的心忽然就放了下去。

乔昼站起来要去迎接,兰因眼神微微一凝,抢先一步推开门走进来,示意他坐下,站在桌子对面,抿着嘴唇,表情里出现了一点懊恼,好像才发现自己来的仓促又莫名其妙。

乔昼歪着头看看他,笑起来:“贵客大驾光临,总不是来照顾我的生意的吧?”

兰因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想起来贴在门口的那张纸,脱口而出:“我看见你在招聘护工……”

他这话一出,医生的眼睛都睁大了,矢车菊蓝的瞳孔在白昼的光线下尤显透明,像是纯净度极高的昂贵宝石,被时光打磨出了最剔透的颜色,在光线的偏转下,似乎还泛着点高贵神秘的紫。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医生有些迟疑,有些拿不准面前这位华夏友人的意思。

兰因反而镇定了下来,越想越觉得可行,索性毛遂自荐起来:“我会医,基本的活都可以做。”

银发的医生苦笑起来:“这不是医学水平的问题,你看,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是我们,那个怎么说来着……对,我们专业不对口啊。”

兰因静静看着他,只是看着,看得医生缴械投降:“好吧,我不是拒绝你,我的意思是……我雇佣不起你这样专业的人,你明白吗,兰?我自己都还得睡诊所呢,里面还有个病人要日夜看守,我请护工也是想让他二十四小时看护,可是你已经有自己的事业了……”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兰因大半没听进去,只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骤然抬眸:“你睡诊所?还有个病人?日夜看护?”

不等对方回答,兰因快速道:“不用工钱,这活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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