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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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清读完将信纸揉成了一团捏在手心里,袁苍山看他失魂落魄,大笑道:“我师兄这一生只有你这么一个徒弟,既然师兄大限已至,希望这封信能让你们二人和解,待师兄走后,起码有一人愿意为他送终。”

艳阳天撑着周白清的肩膀颤颤巍巍站起来,周白清此时宛如石雕,一动不动,艳阳天看他一眼,对袁苍山道:“我原以为你偷芷凤的信是为了毁灭真相,原来是想让我和周白清和解,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袁苍山道:“毁灭真相?我为什么要毁灭真相?芷凤这封信师兄自然会替我烧毁,难道不是吗?我那日去师兄那儿偷信,不过是想探探师兄武功罢了,没想到师兄只是呆呆坐着,充耳不闻。”

艳阳天道:“你探了又何止那一次?”

袁苍山朗声笑,对艳阳天拱一拱手,道:“不愧是师兄,那日我杀乌面女的时候你已经看出是我了?”

“你的轻功我怎么会认错。”

两人的对话落到了南奉天耳朵里,他一个扫堂腿踢开围住他的四名少年,冲到了艳阳天与袁苍山中间,大声质问道:“艳阳天!他说的是真的??!”

艳阳天看着他道:“我到时已经晚了,再说你妻子随你杀人无数,以命偿命难道不应该?”

南奉天无从反驳,握拳咬牙,愤而看向袁苍山,他要挥拳上去,艳阳天厉声喝止他,道:“南奉天,点我天突,天府!”

南奉天却未收手,眼看袁苍山已经做好准备要以双手去接他这一击,想起方才周白清与马二的下场,南奉天咬紧牙关,并未退缩,艳阳天又喊道:“你若是想要从这里活着出去就照我说得做!!!”

南奉天犹豫了,就是这一瞬的犹豫害得袁苍山也跟着犹豫了!因为就在南奉天犹豫的片刻间,他右脚踏地,借力凌空转身,双手弹指点住了艳阳天天突天府两穴,他这一点却更似解穴,艳阳天仰天长啸,似是体内两道大闸终于被打开,全身血液彻底流通,畅快淋漓!只见他周身瞬间赤红又猛地转为冰蓝,层层寒冰由脸至手迅速覆盖他所有皮肤,好似为他穿上一件寒冰铠甲,他眼中寒气更盛,双眼中的瞳仁由圆变竖,仿若野兽,一头黑发被寒气刷成雪白,看得南奉天与袁苍山目瞪口呆,但袁苍山很快恢复,他道:“没想到师兄的境界比我更高,只可惜师兄内力虚空,怕是只能撑个一分多钟吧。”

艳阳天道:“以我一命换你一命,也算值了!”

袁苍山大手一挥,那些听他指挥的少年全部停下,像是没有插电的机器人僵在原地。南奉天趁此机会赶紧去把马二拉出了少年人们的包围,他又去招呼周白清远离战局,可周白清好像没了魂魄,也如同那些少年人一样,纹丝不动。南奉天将马二安置好,心一横,跑去把周白清也给揪了过来。他一巴掌打到周白清脸上,道:“周家小子!你还不认真看着!等你师父制住袁苍山,我们三人一起上!这次或许是我们唯一机会!!”

周白清迷迷茫茫回过神来,翻起眼皮看向艳阳天和袁苍山,他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袁苍山的魔功招式阴险,诡谲,变化多端,加上他又融入了其他名家的独门武功,每一次出手都让人意想不到,好几次周白清都以为艳阳天要死于袁苍山某个杀招之下,可艳阳天总能绝处逢生,他打的始终是他从小练到大的心意,甚至更为精简,用来用去只有两个路数,一路生死擒拿,一路五行钻拳,以不变应万变,攻守兼备,局势上丝毫不落于下风。可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两人如此抗衡消耗下去,不利的还是艳阳天,表面上袁苍山虽占不到什么优势,可他胜在内力深厚,游刃有余,打得轻松自在,而艳阳天自一出手眉眼中的痛苦不言而喻,看得南奉天心惊肉跳,轻声道:“真不知艳阳天还能再撑过几招。”

周白清道:“不管了!我们一起上!”

南奉天却拉住他:“你现在上去反而给了袁苍山机会,稳住!”

马二也道:“不能现在去,太冒险!”

那厢的袁苍山尚有余暇与艳阳天说话,他道:“师兄既有如此功夫,自然能懂我心情。”

艳阳天闪过他的黑虎拳,反手拆他五指,却被袁苍山躲了过去,艳阳天道:“你现在的心情不是你的心情,是你体内魔的贪欲!”

袁苍山伸出双手要拿艳阳天双肩,他道:“我是人,不是魔!”

艳阳天用手腕敲他手肘,两人同时被震开些许,袁苍山倒退着站稳,艳阳天踩空了一步,向后仰倒了下去,袁苍山见状一个箭步上前,朝着艳阳天拍出个双龙如意掌,一股热风席卷而来,艳阳天痛苦地闭上双眼,嘴角淌血,手上脸上的寒冰全部化开。袁苍山狡黠一笑,立即按住艳阳天左手手腕,运转内功要吸他内力,说时迟那时快,艳阳天双眼圆睁,竖瞳中闪出精光,左手一沉,袁苍山脸上忽然闪现出一丝忧虑,艳阳天没有半点踟蹰,猛地坐起,抓住了袁苍山这点疑惑不解的瞬间,用他那寒冰还未完全消退的右手手掌五指并拢,化为一柄利刃直刺入袁苍山心口。

袁苍山嘶吼一声,却推也推不开艳阳天,艳阳天缓缓道:“我与师弟切磋,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胜负已分就绝不会再有动作,可你是魔,不是我师弟,你贪图我内力,却不知我连内力都带毒,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消化。”

他伸手揽住袁苍山,将右手刺得更深,袁苍山双眼血红,眼中淌下两行血泪,他一口咬在艳阳天肩头,发出虎狼般的呜咽声。

艳阳天轻拍袁苍山后背,道:“你被魔功吞噬,人不像人,魔不像魔,全是我的错,你要找我陪葬,我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发狠咬他的袁苍山却停下了,他松开嘴巴,身子也颓然地向后倒去,艳阳天抱住了他,抽出血淋淋的右手,袁苍山似是恢复了点人的意识,靠在艳阳天怀里,道:“师兄你去云游四海吧,代我和芷凤去看看我们未曾看过的风景,师兄对我的深情厚谊,我只有等下辈子才能报答了,师兄不要生我的气……”

艳阳天看着袁苍山,眼里泪光闪动,袁苍山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个微笑,冰冷的手搭在艳阳天右手上,道:“师兄……保重……”

他的手指最后动了一下,无力地垂落,眼睛却还睁着,艳阳天替他阖上了眼睛,他放下袁苍山,慢慢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站稳,只听身后周白清高喊一声:“师父小心!!!”

艳阳天还没从刚才与袁苍山那一战上恢复过来,反应不及,只感觉腰间冰凉,低头看去,一把匕首捅进他身体,拿匕首的正是双目失神的廖晓白!

艳阳天再看地上的袁苍山,他那具尸首毫无规律地抽搐起来,一声又一声尖利的笑声从他身体里传出,一把模糊又尖锐的男声随后响起:“多谢相助,此人一死,这具躯壳就正式为我所用了!哈哈哈哈哈哈!!”

刹那间,屋中所有少年人被一阵强大的风力吸往袁苍山尸首的方向,马二差点也中了招,好在南奉天眼疾手快,抓紧了马二的衣领拉着他就跑,周白清则抱住了消耗过多的艳阳天,跟在南奉天身后往外跑。两人飞驰着穿过了操场,可后面的风却越吹越强劲,南奉天回头看了眼,大骂粗话:“他娘的,那个妖怪跟着我们!!!”

周白清加快步伐,他已经感觉不到艳阳天的呼吸了,他的身体也冷得厉害,从腰间伤口上流下来的血濡湿了他的双手。他必须马上带他去医院!

周白清火急火燎地跑到了学校门口,正着急这里难打车,却一眼看到了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周白清把艳阳天抱上了车,对着司机道:“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嘿,这不是那天那个……”司机师傅看到艳阳天腰上的匕首和手上的血,吓得脸都白了,忙道,“我这不行……我还要做生意啊!我只是答应了我亲戚来接他家小孩儿回家的啊!!!”

司机话音未落,南奉天和马二也上了车,司机从车上下来,一脸不悦地要赶他们下去:“嘿我说!!!你们没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不接活儿!”

周白清站在车下对南奉天道:“麻烦你送我师傅先去医院,我在这里挡一下!”

南奉天探了探艳阳天鼻息,点了下头,扔出一把钞票,喊司机上车:“快开车!”

司机来劲了,就是不肯上车,破口大骂:“有钱了不起??听不懂人话是吧??都下来!”

南奉天索性自己下了车要去做司机位,司机和他争执不下,这当口双眼赤红的袁苍山从学校里飘了出来,司机看到又来一个人,更不干了,还说:“你们有仇下去解决,我接孩子呢。”

南奉天劝不下来,只好动手,一掌把司机拍进了副驾驶座上,自己钻进司机位,发动汽车把车开了出去。司机受了那一掌,吓傻了眼,那魔化的袁苍山还要去追出租车,周白清蹬步上前,挡在了他面前,魔化的袁苍山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两招便将他放倒在地,周白清估摸自己肋骨被打断了两根,勉强从地上爬起来,这时魔化的袁苍山已经追上了出租车,他用单手挡下汽车,他掌力无穷,汽车引擎盖完全变形,整辆车硬生生被打回了校门口。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司机完全傻了,话都说不出来。那魔化的袁苍山将车上四人一个个扔了出来,司机吓尿了裤子,缩在地上不停发抖,马二和南奉天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艳阳天已经昏死。魔化袁苍山环视一圈,哈哈大笑,一脚踢开挡在南奉天身前的马二俯身要去吸南奉天的内力,南奉天还想再拼一拼,可完全魔化的袁苍山早就不是袁苍山了,成了彻头彻尾的魔,普通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南奉天两眼一闭,决心赴死,一秒过去了,两秒过去了,三秒过去了,袁苍山的手却并没有碰到他!南奉天费解地睁开了眼睛,不知什么时候,一个黄袍僧人出现在了学校门口,僧人手持佛珠,一步步走到车灯光芒下,他容颜渐渐清晰。南奉天见到他脸孔,顿时流下眼泪,低声唤道:“阿朗……”

周白清也认出了这位僧人——问心和尚!

问心回头看周白清,对他道:“车还能开,你带你师父先走,这里就交给和尚吧。”

周白清左右看看,抱起艳阳天往车边跑,那魔人却不放过他们,狂笑着朝周白清飞奔而来,嘴里道:“哈哈哈哈想走??没那么容易!今天你们的内力都要给我留下!!”

不等魔人近周白清的身,问心和尚已经出手,扔出了手里长串佛珠,将魔人双手缠住,那魔人愤然瞪他,五官早已扭曲,不复袁苍山的俊朗模样,他血红眼珠中燃起怒火,大吼一声崩开佛珠串,漫天佛珠如雨点般砸落,问心和尚不慌不忙,左手捏了个拂叶指法,食指中指并拢如同引着一根无形的线,散落在地的佛珠又通通汇聚到了他指尖,绷成了一直线。魔人嗔怒道:“你这和尚怎么这么碍事!!!还是你已经等不及要被我吸取内力?!!”

魔人言罢,右手手掌一个猛推,热风席卷,两条火龙纠缠在一起直朝问心而去,问心扬起手中佛珠,这一百零八颗佛珠此时已不再是普通珠串,它们成了一条鞭子,又变化成一柄利剑,抽裂那两条火龙后又分别砍下它们头颅,漫天火光倏然熄灭。魔人紧接着双手出掌,掌风愈加强劲,问心和尚再度变换珠串,做成了一副手铐扣住魔人手腕,魔人咬牙挣开,问心和尚的佛珠又贴了上来,两人一个缚一个破,打得难解难分。趁魔人乏术,周白清将艳阳天抱上了车,他断了肋骨,开不了车,只好将那倒在地上七魂不见了六魄的司机抓起来说:“你送我师父去医院,现在就去!”

“啊??啊?!你说什么??”司机双脚打颤,要不是周白清提着他提领,早就又坐到地上去了,他哆哆嗦嗦道,“几位大哥你们饶了我吧,我不过就是个开出租的,我……我……”

周白清不管不顾,把他塞进车里,还把艳阳天抱上了后座,按着司机肩膀道:“我师父不能死!我现在还不能走!”

“你……你说什么呢??!”司机清醒了几分,看着周白清说,“你现在不走等着被那个妖怪吃了??”

周白清道:“不管那个人是人是魔,留他一日祸害一日!现在和尚来了,加上我,或许能拼得过他!”

司机大叹:“你们到底都是些什么人??”

周白清用力关上车门,司机还想再喊他,空气中突然弥漫起厚重的雾气,暖意寒意夹杂,周白清才走开两步,司机就已经看不到他了。司机握紧拳头敲了下膝盖骂声粗话,发动了汽车用力踩下油门,一头冲进了雾里。

再说魔人与问心和尚的战局,那魔人掌中烈火似是永远都烧不尽,且势头越来越猛,反观问心,他虽不急不躁,嘴中轻念心经,闭目垂首,不像是在打一场恶战,只像是在做早课练习,平和淡定,周身没有半点杀气,可他手中时而似鞭时而似剑时而似戟时而似锏的佛珠,一百零八颗,颗颗都似被金刚罗刹附体,威力非凡,暴戾异常,直打得魔人口中粗言秽语不止。他那带火的邪门掌法威力虽然非凡,但对阵许久,却连问心和尚的僧袍都烧不到。周白清从前只觉问心武功高深,可没想到这么深不可测,想到在江河那晚自己还自不量力和他过招,周白清不由一阵尴尬。

眼看魔人被问心打得落了下风,在一旁观战的南奉天和周白清也投入了战局,一人对三人,三十多招下来,南奉天与周白清终于是能接近魔人了,两人不顾魔人双臂烫得惊人的温度,周白清拿住他左手向后折去,南奉天拿住他右手向后折去,问心见机用佛珠将魔人五花大绑,紧紧捆住。佛珠虽无线串联,全凭问心内力操纵,却比任何绳索都要可靠,无论魔人如何用劲都无法挣脱佛珠束缚。周白清与南奉天双手都被烧伤,那魔人还在狂叫狂笑,在地上打滚发狂,咆哮道:“魔高一丈!!魔高一丈!!我要吸光你们的内力!!”

问心和尚将其扛在肩上,对周白清道:“这个人就交给和尚了,后会有期。”

南奉天大声喊他,道:“阿朗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问心和尚施展轻功,快步消失进雾里,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南奉天还想再追出去,周白清道:“有缘自会相见。”

南奉天暗自握拳,扶起地上的马二,对周白清道:“走,去医院。”

“你想好怎么和警察解释了?”

“爱信不信。”南奉天看了眼周白清,“不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和他们说清楚。”

“我不会谢你,这次我会亲自押你进监狱。”周白清说。

南奉天大笑,三人亦步亦趋行了半个多小时都还没能走到大路上,马二就要支撑不住,南奉天也是气喘吁吁,三人正要停下歇会儿时一辆前盖飞起的出租车停在了他们面前。周白清看到这辆车,心里一咯噔,扒着窗口忙问司机:“我师父你送去了??”

“送去了!!这里这么难打车,我还怕你们已经死在路上了!还不快上车!!”

周白清道:“不怕我们弄脏你车?”

司机道:“我怕就不回来了!还不赶紧上来把你们的故事给我好好说一说!”

周白清捂着腹部想笑又不敢笑太用力,他坐上车,头一次觉得冬天的气候是如此宜人,冰冷的空气是如此清新。

出租车司机把他们送到医院,三人都被拉进了急诊室,周白清的肋骨断了两根,索性没有戳伤内脏,他手上的烧伤比较严重,两只手都被包扎了起来。本地的警察,追踪他的警察陆续赶到,因为南奉天的证词,周白清的嫌疑很快被洗清,南奉天和马二被逮捕归案,全国通缉犯现在成了袁苍山。艳阳天的情况比他们三个人都严重,周白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了傅白玉,她搭早班飞机很快赶到,一到就钻进了手术室。

第二天下午,周白清才见到艳阳天,他的命算是救回来了,人还没醒,躺在病床上脸白得像纸,眉头还一直皱着。

傅白玉来看他,顺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告诉周白清傅珍珠找到了。

“人在眉山,你们要去找她,随时可以去,我给你们带路。”

“她在眉山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只知道她三师姐已经扣住她了,有她这么个师妹也是师门不幸。”傅白玉说道,瞅了眼艳阳天,对周白清说,“他失血过多给他输了点血,估计没那么快和他身体里的血液调和过来,要是醒了之后吐黑血块出来别紧张,正常的。”

周白清点了点头,傅白玉又道:“总之要静养,不在床上这么躺个十天半个月的别让他下地,他要抽烟你就拿把刀给他,让他直接去死算了。”

说着说着傅白玉就有些来气,一屁股坐到隔壁床上说:“算了算了,我留下来吧,回头找个宾馆住下。”

“麻烦傅医生了。”周白清要给她倒水喝,可他两个手都包了纱布,不怎么灵活,看得傅白玉坐不住了,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还有啊,”她拿着杯子吹气,垂下眼睛说,“那档子事就别太激烈了,蛊是还没解……你们自己多注意些。”

周白清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看她,没搭腔。傅白玉说是要去找宾馆就先走了,她走后病房里又安静下来,周白清摊开报纸给艳阳天读新闻,读到和自己有关的新闻他顿住了,他稍微侧过脸看艳阳天,没想到艳阳天醒了,半睁着眼睛毫无生气地看着他。

“醒了?”

艳阳天道:“吵死了,早醒了……”

两人再没说话,似乎是无话可说,还好又有人从外面进来,打破了沉默,那人周白清熟悉,艳阳天只见过一次,周白清管他叫三老板,是他工作的地方的股东之一。

周白清见到三老板就客气地上前和他打招呼,三老板道:“知道你出了事,就又给你批了一个月的假,店里也不缺你这么一个厨子,就是我小妈常惦记你下的那碗面条哈哈。”

周白清道:“没想到事情会搞那么大,本来就想着请一个星期假就行了,实在是给老板添麻烦了。”

三老板看到床上的艳阳天,说话文绉绉了起来,道:“艳阳天师傅好,家父托我向您问个好。”

艳阳天没搭理他,三老板哈哈笑,道:“艳阳天师傅还是这么个脾气。”

“有话出去说,我要睡觉。”艳阳天放话撵人,三老板耸耸肩,叫上周白清去外面叙旧。三老板好打听,问了许多事情,能说给他听的周白清都说了,三老板听后,道:“没想到艳阳天师傅的这个师弟这么厉害啊,还搞什么人体实验……”

人体实验这个说法是周白清和南奉天统一口径的说法,两人盘算下来还是这个说法最符合现状又没那么离谱,起码勉强能够接受。

“师弟竟然是个大魔头,诶小周啊,什么时候请你师傅上我家做做客?他要是来了,我爸一准从山里出来,他可想见他了。”

周白清道:“三老板,您也知道我师父脾气差……等他什么时候心情好点了我和他说说?”

“就吃个饭嘛,顺便指点指点我爸手下那些打拳的,你师父要是不答应,我看你也行,什么时候有空了和我说一声啊。”

周白清笑笑应下,问道:“三老板您不会特意到东北来……”

“特意来找你?哈哈哈,没有没有,是正好有几场拳赛,我来替我爸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入手的。”三老板拍了拍周白清关照他好好养伤后便离开了,周白清回到病房,艳阳天却不见了,病床上空空如也。

周白清很快就在急诊室外找到了艳阳天,他也不怕冷,身上穿件单薄的病服,脚踩拖鞋就站在外头问人借火。天知道他的烟是从哪里来的,周白清忽然发现艳阳天这个人不光骨头硬,命硬,连找烟的本事也很过硬。周白清不给艳阳天杀烟瘾的机会,硬是把他拽走,还把他想要藏起来的烟扔了。

“你干吗?”艳阳天手脚冰凉,脸上被冻得只剩一种表情,凛然地看着周白清,说,“把烟还给我。”

“傅白玉说了,你要再抽烟就直接死了算了。”周白清把艳阳天推进住院部大楼,艳阳天回身打了他一巴掌,怒道:“你是她养的狗你这么听她的话?我要是死得成早死了,去给我捡回来!”

艳阳天力气还没恢复,这一巴掌下来,周白清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吸引了些路人的关注,周白清拉着艳阳天往里走,还道:“你干吗?给我挠痒痒?”

艳阳天用力啧了两声,甩开周白清挤进了电梯,周白清跟着挤进来。电梯里人挨着人,消毒药水的气味混着浑浊的呼吸刺激地艳阳天捂着嘴咳嗽起来,周白清揽住他肩,等到了楼层,护着他走出去。他看艳阳天手指缝里漏出了点粘稠的黑血,忙拉起衣袖替他擦了擦手,说:“傅白玉说吐点黑血出来正常,不用担心。”

“我没担心。”艳阳天说,看也不看他,“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

周白清道:“你清楚你还去抽烟?”

“你管我这么多干什么,关你什么事。”艳阳天走进了病房,一转身堵在周白清面前,上下打量他,道,“哦,忘记阴阳蛊还没解,你也离不开我。”

他说起话来比以前更怪里怪气,好像别人都欠着他钱,他又不稀罕别人还似的。周白清不和他置气,把他按到床上,说:“你躺着。”

艳阳天躺下,说:“明天出发去眉山。”

周白清惊讶看他,道:“你不要命了??”

艳阳天道:“死不了。”

周白清捏了下他胳膊,艳阳天疼得倒抽了口凉气,冷眼瞅着周白清,憋着不愿嘶出声,可憋气又害得他呼吸不顺畅,自己被自己呛着,喉口一甜,在被单上咳出了块黑色血块。周白清放下他胳膊,道:“就你这样还死不了?”

艳阳天摇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周白清替他收拾了床单上的血块,笑了:“你不想看到我,我就要走?我是你养的狗啊,我这么听你的话?”

他拿艳阳天先前的说法来噎他,艳阳天抹了抹嘴角,回击道:“我养了你十二年,是没想到你会变成条恶狗。”

周白清拍了两下艳阳天的脸颊,道:“你就省点和我斗嘴的心吧,老实躺几天,等你好了就去眉山。”

艳阳天不和他说话了,之后几天但凡他和周白清说话,不是骂他就是赶他走。周白清哪里是任由他欺负的人,艳阳天骂他,冷嘲热讽,他就顶嘴回去。艳阳天看周白清哪里都不顺眼,他给他倒水喝,他就嫌水太烫太冷太温,反正什么样的水都不合他心意,他给他夹菜他不吃,买了书和报纸给他解闷都被他扔了,他给他擦身体他更是抗拒,周白清一碰到他,他就叽里咕噜地骂人,也只有在周白清给他洗澡时他才安静些,顺从些。

每三天阴阳蛊要发作时,周白清就会拉艳阳天去病房里的浴室里洗澡。他给艳阳天脱衣服,拿一张塑料板凳让他坐下,艳阳天低下头,周白清拿花洒冲湿他头发,他双手上的烧伤还没完全好,搓头发的活儿只好交给艳阳天自己干了。艳阳天拿洗发水洗头时,周白清就一直用花洒冲他的身体,等到艳阳天脑袋上的泡沫都冲了个干净,周白清就开始脱衣服,艳阳天还是坐着,他拿毛巾擦头发,擦耳朵和眼睛,周白清会揽住他腰把他抱起来,亲一亲他湿漉漉的头发再亲一亲他被水淋湿的后背,然后才把他按在墙上分开他腿。

艳阳天经常说梦话,别人的梦话都是听不真切的胡言乱语,就只有他的梦话是听得真切的胡言乱语。

周白清陪夜时好几次都听到他的梦话,说来说去都在讲袁苍山。有一晚,艳阳天梦话说了半截猛地从床上弹起,周白清起身看他,问他怎么了。艳阳天看看他,又低头看自己双手,他的手不停发抖,窗帘的阴影落在他手上,黑乎乎的,仿佛是干透了的血。周白清握住他手,揽着他肩说:“睡吧,再睡会儿。”

艳阳天重又躺下,他卷起被子背对周白清侧躺着,周白清忍不住说:“那个人,早晚是要死的。”

静默良久,艳阳天道:“用不着你说。”

周白清道:“你别想了。”

艳阳天道:“你懂什么。”

周白清不想和他争辩,但他真的懂,他懂袁苍山死了,死在艳阳天手上,他就会一辈子住在艳阳天心里,他的好与不好会一点一点把他的心都占满,他的死会一点一点把他的心也拖着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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