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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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清当然没有绑架艳阳天,是艳阳天在他的房间彻底住下了。艳阳天模糊地知道自己现在是一支武术队伍的赛事顾问,把陈十七看作这支队伍的教练,傅白玉呢,则是坐镇大会的医生。这些人物身份他都没记错,只是这些人他全都不认识,有几次他看到傅白玉时眼里流露出几分惊讶,仿佛他认识她,却搞不清楚她怎么到了这儿,还成了医生,天天给他看病。他也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傅白玉和他解释过一次,告诉他,他是被人下了迷乱神智的药,加上身上还有点长生蛊留下的副作用,才会记忆混乱,神智不清,可艳阳天听了就忘,转头又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后来傅白玉也懒得解释了,每次艳阳天问他,她给他喝的是什么药,她就答:“感冒药。”

至于周白清,艳阳天还是记得的,他偶尔会回到收周白清为徒的那段日子,便记得他有一个徒弟,每天早上都要带他上早课,晚上他放学回来就盯着他写作业,他这个徒弟性子硬,打他骂他,眼里都含着泪了也不哭下来,总是到了夜深人静时自己躲着哭鼻子。而现在这个周白清,他看不到,他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看到的只有袁苍山。艳阳天还经常觉得奇怪,问过周白清一次,问他:“苍山师弟,你总打听我徒弟的事情干什么?”

他对袁苍山的记忆也很混乱,前一秒还在和他温温和和地说话,说点徒弟的事,芷凤的事,后一秒就会立即翻脸,目露凶光,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袁苍山不能一错再错,回头是岸。

周白清为艳阳天的事去找过三老板,问起艳阳天吃的药是哪里来的。三老板道:“那天我在路上遇到艳阳天师傅,他手里就提着三包中药,上头有个医院的地址,我看艳阳天师傅不太清醒,就把他带回了家,后来给那个医院打过电话,说了自己家的地址,每月他们都会寄药过来。”

周白清道:“那医院地址您还有吗?”

三老板道:“不瞒你说,我自己去找过,那个地址根本不是什么医院,后来电话再打过去也没人接了,快递我也去问过,每个快递员都是从储物柜拿的包裹,因为对方给的钱多,他们也都给寄了,也查不出什么。我就想这个药怪古怪的,就没给艳阳天师傅吃了,结果三天不吃,他就开始吐血,吓得我打了120,送去医院,好几个医生都看不出个门道来,我还试着联系过傅医生,结果她那段时间在闭关,联系不上,我只好继续让他服药。”

不过三老板还是把医院地址和剩下的几包药给了周白清,周白清拿到地址和药包后找傅白玉商量,傅白玉看了看,道:“这个药方是在我以前开给艳阳天的药方的基础上弄的,只是开药的人在里面混了能迷乱人神智的绵麻香和鲲尾草,而且那时候从眉山下来我就怀疑艳阳天身体里的长生蛊没有根除,我给他把脉时还隐约能感觉出来些,不过你们不是说艳阳天那个疯师父已经给他解了蛊了吗?”

周白清道:“傅医生你从前说长期服用长生蛊会神志不清,对吧,那有可能人会疯疯癫癫吗?”

傅白玉道:“蛊我接触得不多,按照长生蛊的效用,疯了也说不定。”

周白清道:“解了艳阳天身上阴阳蛊的是他在眉山的师父,那个人本身就有些疯癫……或许他也中了长生蛊,所以只有办法解了阴蛊,没法完全解掉长生蛊。”

傅白玉道:“有可能。”

周白清道:“但是我有些想不通……对艳阳天下药对什么人会有好处?”

傅白玉道:“从前傅珍珠还活着时倒有很大可能是她,毕竟她偷看到过我给艳阳天开的药方,在蛊这方面也是行家,但是傅珍珠已经死了。”

周白清抬起眼皮,道:“千真万确?”

傅白玉想了想,也不敢下断言了,只道:“尸体我见过,骨灰我也领到了,就算她没死,那她这么吊着艳阳天,不像她作风。”

周白清道:“确实,如果是她干的,她一定将艳阳天收监一处,日日盯着。”

傅白玉点了点头,凝眉问道:“那个三老板……真的没问题?”

周白清一顿,旋即陷入沉思,傅白玉道:“找到艳阳天的是他,给你地址和药的也是他。”

周白清道:“确实,故事都是他和我说的,但是如果他骗我,又是为了什么?”

傅白玉道:“那就得看艳阳天神志不清对他有什么好处了。”

周白清应了声,问道:“那绵麻香和鲲尾草能解吗?”

傅白玉道:“解是能解,只是需要的一剂药引实在太过罕见,我只能先用别的药物先克制这两种药的药性,等找到那药引就好办了。”

周白清道:“药引怎么找?需要我帮忙吗?”

傅白玉道:“我已经拜托朋友去查了,你就等我的消息吧。”

周白清道:“那还得麻烦傅医生了。”

傅白玉上下看他,似是有所感触,闲闲问道:“看你平时斯斯文文,挺懂礼貌,怎么一碰到艳阳天就没了耐性,不耐烦得要命?”

周白清笑着摇头,傅白玉看他笑得实在够假,又道:“徒弟变师弟你也算混升级了。”

周白清强撑着笑,道:“我不耐烦?他认错我,我哪次不是顺着他意思和他说话?他把我认成我的杀父仇人我有说过一个不字吗??”

傅白玉看他自己踩进了陷阱,好整以暇地说道:“才说呢,这不就不耐烦起来了?”

周白清无力狡辩,转过身道:“我去楼下找陈十七问问明天比赛抽签的事,有事打我电话。”

傅白玉朝他挥了挥手,回屋看艳阳天已经睡下,便也离开了。

周白清直接去了六楼的健身房,因为武术比赛的关系,这幢湖滨酒店相当于被武术行家们包了场,而这些行家平素最爱来健身房交际,来自五湖四海的武林高手此时在这里齐聚一堂,各种方言混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周白清找到陈十七时,几支南方来的队伍正凑在一起用白话聊天,周白清听了会儿,大家都在讨论这届才引用的新赛制——即时抽签,现抽号码现比赛。

对于新赛制,有人表示了担忧,有人跃跃欲试,一个两鬓斑白的精瘦男子道:“之前比赛是提前三天话你知你对手是哪一个,就给了你三天时间研究对方,怎么拆,怎么破啦我倒觉得没什么趣味。上一届不就是还有人倒卖内功心法口诀吗?还真有人去买了,结果呢,买回来发现都是假的!买的人就不服气了啊,把卖的人喊了出来,原来卖的人是故意用假的口诀骗人,谁要是看了那几套口诀就以为自己抓住了别人的脉门那就正好中了他的计!”

一个穿黑衣的方下巴男子道:“卖假心法的就是林家的林老五,他还卖了本林家心法,哇,你要是按照他那个心法去研究破解的路数,那就正中他下怀,被他吃得死死的啦。他平时就好鬼马,一些小事就算了,到了大场面还这样,林家面子上怎么挂得住?被人踢爆后林老五就被禁赛了,连他儿子一起都被逐出家门,本来雷老大的雷敏敏和林老五的儿子定的娃娃亲,也吹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周白清一抬眼就看到雷敏敏朝他走了过来,雷敏敏还是那张标致脸孔,那身短袖短裤的打扮,一双长腿踩着高跟鞋走着猫步穿过繁杂的人群,走到了周白清跟前。众人见了她,议论声陡然小了,周白清笑着和她打招呼,雷敏敏道:“你那天的烤串,谢了啊。”

周白清道:“不用谢。”

雷敏敏道:“下次我请回你。”

周白请笑笑,雷敏敏扫了眼他身边的人,道:“我看就明天吧,请你们吃一顿好的遣送宴。”

陈十七看着她,没说话,倒是他身后有人看不过眼,回了句:“还不知明天遇上,回家的会是哪个。”

雷敏敏红唇一抿,没找到说话的人,指了圈跟在陈十七后面的三个年轻徒弟,冲周白清努努下巴:“这些小子明天要上场?”

周白清道:“那你们呢,听说雷老大这次三位高徒出马,看来对冠军志在必得啊。”

雷敏敏笑弯起了眼睛:“什么志在必得,是冠军啊在别人那里寄放了五年,我们现在是要让它物归原主来的。”

一屋子五大三粗的武人里头女子本来就少,雷敏敏又是个妙龄少女,甫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她一言一行别人都看在眼里,此等狂语一出,不少人都听到了。有人笑,有人不屑,有人畏缩,神色各异,唯有一件事大家保持一致——没人说话了,全都闭紧了嘴巴,仿佛在等待着什么。这阵静默维持了足足有三秒才被一串笑声打破,多数人都循着那笑声看去,周白清也不例外,那大笑之人是名壮汉,离他非常远,粗脖子,宽肩膀,身高一米九有余,顶天立地站着,穿件鸡心领的毛线衫,脚踩拖鞋,黑乎乎的脚背和脚趾露在外头。他道:“雷家女子恁大的口气,想来我们家拿走我们的东西不得问问我们老掌柜的意见??”

雷敏敏年轻气盛,口头上哪愿意给人占便宜,二话不说跳到了那大汉面前,道:“我还以为是谁呢,看来何家真是江河日下,人的比赛竟派了头牛出来。”

那大汉仰头大笑,脚上已迈出马步,健身房里人多数都不愿意淌这趟浑水,走得走,散得散,周白清混在人堆里趁这机会躲开了雷敏敏,和陈十七一道回去了楼上。陈十七挪揄他,问他怎么不留下来好上演英雄救美的戏码,周白清道:“非亲非故,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弱质女流,别人出手帮她,她还要不乐意,她最不喜欢被人看轻。”

陈十七笑笑,转而回头看他那三个徒弟,道:“刚才是谁顶撞的雷敏敏?”

那三个徒弟都还是少年模样,剪了一样整齐的短发,穿着一样的运动服,走在最中间的大眼睛少年迟疑了片刻举起了手,说:“是我。”

陈十七道:“承认得倒还挺快。”

大眼少年道:“师父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周白清跟着看他,只听陈十七道:“是该罚你,雷敏敏论资排辈长你三个辈分,晚辈见了长辈,不以礼相待反而还出言不逊,谁教的你?”

大眼少年低下了头,攥紧了衣角,其余二人也都面露怯意,仿佛大眼少年被骂,他们也有份,异口同声道:“请师父责罚。”

可陈十七又道:“不过这是江湖规矩,我们帮派自己另有条规矩,说的是人不敬我,我亦不用敬他,管他是天皇老子还是太上老君,敢瞧不起我们的,都要他好看!”

那三名少年都抬起了头,陈十七道:“那记得了,下次看到雷敏敏,喊她一声祖师奶奶,知道了吗?”

周白清哑然失笑,那大眼少年也偷偷笑了,三个少年学着陈十七的腔调练了几句“祖师奶奶”,互相被逗笑了,打闹着回了自己房间,送走那三名少年。陈十七便问起周白清听没听说三老板的弟弟失踪的事情。

周白清还真没听说这件事,难掩惊讶,问道:“怎么回事?”

陈十七道:“说是周日那天后就没回家,怕是被人绑架了。”

周白清道:“怪不得这几天没见到三老板了。”

陈十七道:“我也是刚才听人说的,好像是被人勒索了。”

周白清问道:“要钱?”

陈十七摇头:“还不清楚,新闻上也没播,大概还没报警,知道的人应该不多。”

周白清道:“那你听谁说的?”

陈十七道:“莫万红,她那个女徒弟在三老板队伍里,听她说的。”

周白清道:“有些古怪。”

陈十七道:“我也觉得,所以才和你说,总觉得和艳阳天的事有些关系。”

周白清听到艳阳天的名字叹息了声,道:“我会留心打探。”

陈十七道:“明天就要比赛了,艳阳天毕竟还是三老板那里的团队顾问,你自己留意点。”

周白清道:“他现在连东南西北都搞不清楚,不用担心他。”

陈十七哼笑:“是不用担心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周白清费解地看了眼陈十七,陈十七最近几天都在艳阳天原先住的那间1807休息,他与周白清在十楼的电梯门口分开,一拱手,道:“袁师傅,那明天见了啊。”

周白清倒没生气,只当是平常玩笑话,一笑而过。他转身回到了自己房间,艳阳天这时已经睡下,房间里只有浴室的灯还亮着,周白清草草洗漱番就上了床。他闭着眼睛仰面躺了会儿,听到边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便看了眼,原是艳阳天坐起了身,侧着身子,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什么。周白清拧开了床头灯,问他:“你找什么?”

艳阳天看到他,抓紧了衣领没说话。周白清试探着喊他:“师兄?”

艳阳天眼神微愠,斥他:“周白清,你乱喊什么!”

周白清听到这一声顿时有些高兴,可这股高兴的劲儿撞上艳阳天嫌恶的眼神立即烟消云散,周白清心里不是滋味,翻过身道:“我睡了。”

艳阳天轻咳了几声,走下床去倒水喝,他步伐很重,拖着身子走到了桌边。周白清朝他看,一抹柔光笼罩着他,他周身却只有清冷、孤僻,他颤抖着倒水,一杯水洒了一半,周白清本不想管他,可闭上眼睛眼前便都是他手不能提的模样,周白清一咬牙,跳下床,拿起杯子斟满了一杯水递给艳阳天。艳阳天似是惊讶,又有所抗拒,没去接,周白清便直接把杯子顶到了他唇边,艳阳天扭头,靠在墙上道:“你别戏弄我了,我知道三天时间已到,要做就快做……”

周白清登时明白了,他道:“不做了。”

艳阳天讥诮地笑了:“你想通了,道义操守比命更重要?”

周白清在床上坐下,双手握着,直勾勾看着艳阳天,就是不说话。艳阳天退到了光照不到的地方,幽幽说:“到时死了,你我就再无瓜葛,阴阳路上见到只是陌生人。”

周白清的眼神跟着他,飘进了黑暗中,他道:“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下辈子不要再见。”

艳阳天道:“哪有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得在血池地狱里泡着。”

周白清道:“你编排自己下地狱是你的事,别扯着我,我还要去投胎,找个好人家,上学读书,娶老婆,生孩子,抱孙子。”

“不练武了?”

“练什么武,练武等着我全家再被你师弟杀一遍?”

黑幕中冲出一只苍白的手,艳阳天掐着周白清脖子愤然道:“胡说八道!关我师弟什么事!杀你全家的是我!”

周白清冷笑,艳阳天手心冰凉,着急补充说:“罪魁祸首是我!拳谱都在我这里,怎么可能是别人干的!”

“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他慢慢站起来,声音越来越高,“你揽着这些罪名是知道我打不过你师弟,不想我去找他报仇,死在他手上,还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那个正义磊落,年轻有为的师弟其实是个双手沾满了别人鲜血的恶魔?”

他的影子彻底盖住了艳阳天,他看着他,观察着他每一丝表情变化,他发现在他说到后一个理由时,艳阳天的眼神非常明显地躲闪了起来。他不敢面对这样的质问,他心虚,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就只有一个袁苍山。周白清不懂,这个袁苍山到底有什么魔力,他到底好在哪里?周白清低头咬艳阳天嘴唇,艳阳天抗拒地推他,周白清执意亲了下去,他更不懂了:“为什么我是袁苍山时你就什么都好,什么都愿意,我是周白清就不行?你眼前蒙了层纱,可我还是我,我不是别人……从前我还能从你这里求到一滴眼泪,现在你变成这样,你说四十是你大限……你的病要是一直不好,是不是直到你走,这一滴眼泪我都求不到了?”

周白清抬起头,话语掷地有声:“艳阳天,我敬你是我师父,我恨你是我师父。”

艳阳天不明白周白清在说什么,从他怀里挣开,周白清就一直发懵地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黑漆漆的眼珠很快沾了点水光。艳阳天稍稍靠近他,周白清再次坐下,他垂下了头,问道:“为什么你是你,我是我,为什么我不能是别人……”

艳阳天道:“你问我,我去问谁。”

周白清紧握膝盖,道:“我不想当你徒弟,也不想当你师弟,我就想做个陌生人,艳阳天,下辈子,我们就当两个陌生人吧,路上看到,你不要多看我一眼,我也不会多问你一句,世上这么多人,我们都转过头去找别人。”

艳阳天没说话,他走到周白清跟前,低垂眼帘,看着周白清的头顶,小心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周白清把艳阳天抱到了床上,他看着他,心好像被火烧着,看他一眼,就多煎熬着滴下一滴血。他想通了,他盼不到艳阳天为他流血流泪,盼不到他心里那一点点位置,他就不盼了,有希望就有失望,他不要这点希望了,下辈子太远,他愿意从现在开始就当一个陌生人。

周白清脱下了艳阳天的衣服,他亲艳阳天的身体,忽然想起他那天在夜总会厕所里看到艳阳天时的情景。他多陌生,当他是陌生人能有多难?

他对他会像对陌生人一样,耐心,礼貌,温和,他和他时不会再羞辱他,他会变得安静,沉默,只当是大家都冷,便抱着取暖。周白清的一言不发多少让艳阳天有些意外,他也把呻yín梗在喉咙里,两人间便只剩下肉tǐ的碰撞和偶尔响起的低喘。周白清的汗洒到了艳阳天胸口,他心上一窒,一阵烫伤般地疼,赶紧低头去看,只看到周白清低头亲他心口的位置,舔掉了那滴滚水般的汗。

欢爱后两人都很快入睡,隔天艳阳天先起来了,周白清还在睡,一条胳膊挂在床外,被子搭在他腰上,肩上洒着一星点阳光。

艳阳天坐在窗边抽烟,他的左腿搭在了右腿上,一手夹着烟,手附在膝头,偏着脑袋往窗外看。周白清后来也醒了,他捡起地上的牛仔裤穿好,在床上坐了阵便朝艳阳天走了过去。

外头的天色青蓝,反倒将艳阳天的脸色映衬得恢复了点生气。周白清低下头想亲他,艳阳天皱起眉别过了头,周白清笑了下,耸了耸肩,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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