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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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这话,穆轻眉一怔,放下手中书本,凑过去问:“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她神情关切地看着承兰,坐在床边小凳上,将他额上的帕子换了一面,不等承兰回答,又给他端了杯水:“先喝杯水。”

  脚上和腹部被裹成了粽子,承兰被扶着坐起来,靠着个软垫,已经满头大汗。他张了张嘴,喉咙火一样烧起来,竟是连话都说不出。

  穆轻眉给他擦干汗,一勺一勺给他喂了些盐水,解释道:“你受了风寒,有些发烧是难免的,药已经煨着了,先喝了吧?”

  承兰点点头,扯着嗓子勉力说了句:“多谢。”。

  面前的女子容貌姣好,衣着朴素,没什么刺绣;头发干净利索的束着,用根黑色木簪子固定好,这样的发式,根本看不出她的身份尊卑。只是那簪子上雕着朵小小的桃花,用金丝绕着。

  穆轻眉取了药来,无话可说,仍旧是一勺一勺给他喂了,眼前一时是承兰过去光风霁月的富贵公子模样,一时又是他浑身血污的奄奄一息之态。

  她有些庆幸当初,承兰于她,是往事里不可忘却的明珠;她于承兰,却不过是擦肩而过的路人。到如今,竟也可以省去许多尴尬与麻烦。

  “我不是会做亏本买卖的人,更不会为了别人的一条命让自己陷入险境。你既然醒了,总该告诉我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我先前看到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好久不见。”承兰的嗓音沙哑,低缓道。

  穆轻眉抬起头,忍不住讶异——承兰过去和她并无多少交集,他却还能认得出来。她心里是隐晦的惊喜与小心,只是抿唇笑笑,尽量显得平静从容,缓缓道了句:“好久不见。”,又问:“你如何还能记得我?”

  承兰挑眉,搜寻自己的记忆,只记得彼时的穆轻眉,尚且是个十四五的姑娘,久居深宫,又刚没了生母,越发不愿与人接触,更别说能和承兰有什么交集。

  若再早些,那时她还是个真真正正深受宠爱的贵女,跟着楚家那个独子成日爬树掏鸟、夜醉青楼、顶撞先生,什么没做过,有一次喝醉了,把唱曲的直接赶下台,自己乐呵呵唱了一曲《灵山卫》,她自己尽兴了,旁人的耳朵倒是遭了罪……可那时候,她也不曾和承兰说过什么话。

  而承兰之所以能认出穆轻眉,全是因为穆轻眉与他相遇时,见他那般状况还能面不改色,当即便包扎伤口,动作娴熟,经验丰富,非为寻常女子;

  再看她如今穿着,虽说看着简单质朴,却也是锦缎丝绸,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细想下来,当今贵女能有地方容留外男,又见过伤员、进行医治的,也就只有先后女儿穆轻眉了。

  承兰虽如此想着,却答:“虽交集不多,殿下不也还记着在下吗?”

  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穆轻眉将空药碗放在一旁,浅淡道:“既然醒了,我便不会不明不白让你留在我府上。承兰,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承兰只是低头不语,穆轻眉等了会儿,自己做出了让步:“想清楚了,最多给你三日,三日后,或者给个答复,或者离开公主府,你自己选。”

  她准备离开,却被承兰叫住:“殿下,你还记得《灵山卫》吗?”

  这话题真是来得突兀又没理由,穆轻眉诧异地回头,只见承兰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带着雾气,卷翘浓密的睫毛微微扑闪着,全神贯注看着自己。

  他短暂地笑笑,嗓音沙哑粗噶,带着些乞求与渴望,那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看着穆轻眉道:“殿下,唱一首《灵山卫》再走吧?好……吗?”

  《灵山卫》,晋国童谣,穆轻眉第一次听到,还是母亲哄她入睡时唱的。

  她神色复杂看着承兰,端着一副公主架子不说话,可对方的神情过于诚挚,倒让她不好意思了。半晌,穆轻眉只得无声叹了口气,重坐会小凳上,扶着承兰躺平,又顺手给他掖好被子。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细心,承兰僵着身子任她做完这一切,不忘又说了一遍“多谢。”。

  穆轻眉还在为他莽撞而逾矩的请求置气,话都没和他说半句。却重用凉水洗了一遍帕子,放在他额头上。

  终于开口唱起来:

  “灵山卫,灵山卫,几度梦里空相会。未曾忍心搁下笔,满纸都是血和泪。灵山卫,灵山卫,一草一木皆憔悴。闻说灵山高千尺,难觅一朵红玫瑰。灵山卫,灵山卫,多少情系天涯内?日日空见雁南飞,不见故人心已碎。灵山卫,灵山卫,一年一度寒星坠。遥望去年星在北,今年寒星又是谁?灵山卫,灵山卫,灵山何处无血脉?且听夜半松涛声,诉说昨日功与罪。”

  这曲子悠扬婉转,穆轻眉嗓音又温润,承兰沉默着听完,不经意似乎回到了八年前,那时的他,虽说也不大好过,但总归是性命无忧。

  看着和自己同龄的少年少女们,承兰总觉得他们痴傻得可笑,成日胡闹,搅得他心烦……惹得他嫉妒。

  彼时他还成日梦想着脱离承府,落得个逍遥洒脱。而如今,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竟也会怀念起那时的日日夜夜。

  他自嘲地笑笑,发现连过去最让自己心烦的女孩如今都已经变了副模样,成为稳重端庄、真正符合皇家标准的女子。那些荒唐往事,仿若早已化作云烟,无迹可寻。

  穆轻眉唱完,干脆也不离开了,只是去了隔壁,隔着一个屏风,在窗边的书案上翻阅文书信件。看了几十份,她早已看腻,起身去书架拿书的时候才发现承兰根本没睡,只是一直默不作声地躺着。

  看见穆轻眉又进来取书,他很是诚挚地笑着看她,问:“殿下可否也给在下一本书?”

  穆轻眉手里拿着本前几日若云新搜罗来的杂文异志,问他:“你手伤成那样,能拿书吗?”

  似乎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一点,承兰抱歉地笑笑,道:“殿下读的时候,能让在下也听听吗?”

  明明是刚见面,承兰这些话却显得两人早已经熟稔。穆轻眉被他三番五次的要求搞得莫名其妙又心神动荡,翻了翻那本新书,却也不反对,正想坐回窗边,却见承兰勉力挪了挪身子,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显然想让她到床头去。

  穆轻眉匪夷所思地看他,腹诽这人真是不知收敛,总提些没人敢对她提的要求,可不知怎么的,却鬼使神差般坐到他旁边。翻开书页,语调平淡念起来。

  可她翻了几页便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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