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剑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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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丑时,月高挂,夜已深,整个京城兵甲声犹未停歇,火把摇曳宛若白昼,兵卒一路奔走,拍门叫喊,好似闹市。

  公主府门口,承兰身着白色中衣,身披灰黑色斗篷,一手扶着大门,一手提着灯笼,哪怕府外官兵已经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却是如何也不肯让他们进去,只朗声道:“诸位看清这是何处!今日进了公主府邸的是尔等,明日身首异处的亦是尔等!”

  他话说的尖利,不留丝毫余地:“堂堂大晋皇女的居所,诸位想进就进,视天家为何物!如今假借搜查的借口,堂而皇之闯入,究竟有何目的?!”

  这话搬出了圣上,一时间,守在公主府门口的的众人面面相觑,都显出了畏缩之态,然而,那为首的工部侍郎却只是短暂的犹豫,再一次谦逊道:“不知这位先生为何人?”

  “怎么?您连公主府的人都要盘查了?工部侍郎,如今却带兵守在公主府门口,大人,这顶官帽,您还要不要了?”

  有的人,生来就带着威压。承兰只是缓而重地说着,却仿佛扔出了重石,击在对方身上。

  他们的唇枪舌剑继续进行,承兰面上端的四平八稳,可膝盖却疼得宛若针扎,早已经打起了摆子,抓着门框的手使着力,指尖血色都散尽了。

  众人僵持着,终于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穆轻眉翻身下马,在众人的跪拜之中,手里拿着把软剑,面无表情走到承兰身边。

  宁华公主久不露面,偶一露面,竟是如此倨傲之态,众人心里战战兢兢,便听为首的工部侍郎解释:“公主,杀手随处都可能藏着……”

  “哦?”,穆轻眉玩味地笑,眨眨眼:“那么,大人要不要把我也绑回去,好好审讯一番?”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兵部侍郎满头大汗,还想再说什么,却见剑光一闪,等他再反应过来时,脖颈上已经架了把玄铁宝剑,他好不容易跪直了的身躯又一次弯下去,却因为记着上面的吩咐,无论如何也不敢随意漏掉任意一个府邸,仍旧坚持道:“此事事关太子爷的生死,事关大晋的血脉,公主如今一再阻挠,难免有包庇之嫌。”

  铁命在身,他根本没法退缩,那先前在义顺伯府中的一批武者到现在都下落不明,就好像有一把利剑,悬在他们每一个人的头顶。

  “好啊。”,穆轻眉微微侧身,却并不让他起身,连剑都还在他脖颈上放着:“大人请进。”

  战战兢兢地,刑部侍郎刚想动弹,却觉得脖颈一凉,疼痛顿生,粘稠的液体顺着脖颈缓缓滑下,宛若虫蚁。

  穆轻眉微旋手腕,眸子一闪而过狠戾之色:“铁器不长眼,大人可得小心。”

  工部侍郎闭着眼,无声叹了口气,却仍旧坚持着,挥挥手,让身后众人进去。

  却听一声响亮的耳光,穆轻眉使足了力气,对着一脚踏过门槛的兵卒咬牙切齿骂:“混帐东西!这是本宫的府邸!我看你们谁敢进!”

  被打的人又一次跪倒在地,只一个劲儿磕头求饶。

  穆轻眉看都不看身边跪着的士兵,再一次微转剑身,她竟这样擅剑,力气使得巧妙,不再加深伤口,却是挑起了割裂的血肉:“大人,我敬你在朝为官,如今你行尽忤逆之事,也留你一命。只是你手下这些人,在我这儿能不能保下一条命,就全看你了。”

  “殿下!”,工部侍郎跪伏在地:“堂堂皇女,怎能如此阻挠!堂堂皇女,怎能恐吓朝臣!”

  穆轻眉冷笑一声,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只是牢牢握着剑。

  一时间,剑拔弩张。

  承兰微叹了口气,等不到禁中来人,只能焦急忍耐。

  虽已入春,深夜寒气却仍旧刺骨,旧伤叫嚣起来,惹得他站立不稳,连执着灯笼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终于,又是一阵马蹄声,小黄门一路奔来:

  “圣上口谕——”

  这次,公主府的众人跟着一齐跪倒。

  承兰无奈,心想自己的膝盖今天算是要受尽折磨。

  一双手轻轻扶住了他,穆轻眉低垂着头,并不说话,可她的温度却透过中衣,传过来。

  一叠袍子放在地上,厚重而柔软,承兰跪在上面,明明疼痛无可忍耐,却因为知道有人记挂着自己,觉得满足。

  小黄门的声音划破寂静:“宁华今日劳苦,公主府众人,尽早歇下。工部侍郎,罚俸三月。”

  穆轻眉长舒了口气,送走内臣。

  一场来势汹汹的搜查,就这样告一段落。

  她把掉落在地的剑拾起来,言语凉薄:“本宫在太子府照顾太子爷;大人却在公主府苦苦相逼,宁华此次,记下了。”

  她说完,再不理会,等到公主府的人赶走众人,忙蹲在承兰身边:“能起来吗?”

  承兰按着膝盖,妄图用手心的温度缓解疼痛,却只是杯水车薪:“殿下,扶我一把吧。”

  他一把搭上穆轻眉的肩膀,踉踉跄跄站起来,只觉得浑身力气卸了大半,连腿都迈不动。

  被人搀扶着进了屋躺下,承兰倚着软垫,任由穆轻眉给他端过一碗药,乖乖喝了,还不忘卖乖:“殿下,疼。”

  这人是为了自己才遭罪的,穆轻眉强硬的话说不出口,只有和顺地哄他:“针灸吗?”

  “殿下连针灸也会?”,承兰眨巴着眼睛,好奇。

  “不会,我让医官来。”

  “那我不要,”,承兰果断拒绝:“我想和殿下一块儿待着,随便说说话也好。别人一来,殿下又得端着架子了。”

  太磨人了。可穆轻眉舍不得拒绝。

  她坐到承兰旁边,诚恳道:“今天多谢你。”

  承兰摇摇头,只问穆轻眉:“画柯等人是怎么受伤的?”

  原来,半个时辰前,画柯浑身是血的回来,直愣愣地直接摔在了院子里。

  京城闹成这样,穆轻眉却迟迟未归,承兰本就没睡着,听到声音,吃了一惊,忙扶着画柯进去,又请了小厮去喊管家。

  管家支支吾吾不肯说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搜查的官兵却已经聚到了公主府门口。

  似乎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人前来搜查,管家一开始就不曾将这些受伤之人隐匿,如今一旦放人进来,百口莫辩。

  反倒是承兰出了主意:“带他们去公主的浪荡居,就算有人进来,还能再拦一拦;这些带血的布条,赶紧烧了;熬着的药也先倒了,别留下药味;去太子府通知公主,让公主尽快回来;若云,你去宫中,就说是工部带兵,搜查公主府,记住,咬定是工部。”

  方才管家不敢说的,在经过一场闹剧后,穆轻眉只能如实相告:“义顺伯府二三房确实查出了事。”

  承兰靠在软垫上,偷偷玩着穆轻眉的头发,转而想通了:“太子爷受刺是由头,只为能找到缘由搜查义顺伯府。而你,则派人去义顺伯府上救那些姑娘了?”

  “嗯。”,穆轻眉觉得眼睛疼,委屈地转头看承兰:“谁知道竟有人相助,就这么让他们逃过一劫,不仅如此,还直接杀人灭口。就连搜查京城的士兵,都被安排进了他们的人,连我公主府,都……是我害了这些姑娘。”

  她握着承兰的被子,无措而脆弱:“我们打草惊蛇,就这样害了那些姑娘。”

  如今,一夕之间,那些曾经艰难挣扎活着的生命,都被丢弃在了乱葬岗。

  承兰看着她通红的眼睛,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滴泪“啪嗒”一声,落在被子上,穆轻眉就这样开始无声地抽泣。

  他叹息,看着穆轻眉耸动的肩膀,恨不得紧紧搂住她,伸出的手却停在半空,没有胆量去触及。

  “承兰,我很想救她们,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想救她们;可最后,弄巧成拙……都是我,都是我……”

  每一个字都打在承兰心口。

  他眼睛干得厉害,好像泪都在已经过去那么多年的折磨中流尽了。

  若他少时,也曾有一个人说“我想救你”……

  到底只是“如果”,那个困在囚笼里的承兰没能等来别人的怜悯,也没能等到一句“我想救你”。

  而如今,这个姑娘却这样闯进他已经尘封的世界,闯进他早已丧失希望的生活,姗姗来迟,却宛若朝阳。照亮承兰的漫漫长夜。

  他终于环住了穆轻眉,紧紧地,像是在汲取生命中仅有的温暖:“不是殿下害了他……伤害是别人加诸的,希望却是殿下给的。”

  “殿下也许不相信,可您的善意与决心,于那些被世事,被亲友抛弃的人来说,足够温暖人心。”

  一滴泪就这样沁出了承兰的眸子,像是在替主人宣泄多少年来积压的苦痛。

  他长舒一口气,安心枕在穆轻眉肩上。

  穆轻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又可能是在感谢他今晚的卖力付出,开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承兰,谢谢你。”

  大抵是觉得这三个字不足以表达她的情绪,穆轻眉的动作格外的柔和。

  承兰摇摇头:“殿下,是我要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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