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 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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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边的声音仍旧生机勃勃,自带着几分笑意与轻快,总是面对着的是满亭不相识的纨绔公子哥儿,也仍旧亲近得没有半点架子。

  似乎那清冷的声音中带出的疏离,全都扔给了承兰。

  穆轻眉今天穿了身水蓝色衣衫,布料柔软光滑,有意无意地拂过承兰撑着桌子的手,羽毛一样,惹得他凭着本能想躲开,却又不可自抑地妄想着靠近。

  “那不过是虚名罢了,我哪里弹得好呢?”,穆轻眉微转身,与围着自己的一圈贵族子弟笑道,仿若没有注意到面前众人迟疑惊诧的神色。

  更没有看到身边那个仍旧背对自己而坐,迟迟未能行礼的承兰。

  不用穆轻眉说什么,众人已经慌忙跪下,为首的是邬家的长子,一个劲儿着急解释:“殿下恕罪,此人是乡野商户,没见过世面……承兰!见着公主还不行礼?!”

  膝盖脚踝的疼痛都叫嚣着,像是被齿轮一点点地啮咬,深深刺入到他的骨髓血肉里,承兰撑着胳膊试了半天,最后却只能叹了口气,拽拽穆轻眉的袖子,抬头巴巴地瞧着穆轻眉,低声道:“疼。”

  这样轻巧简单、却又越矩冒犯的动作,让穆轻眉不由地呼吸一滞,垂头去看承兰,却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仿若要透过一双眸子,直往穆轻眉心里去似的。

  避开承兰的视线,穆轻眉转而望向承兰握着自己袖子的手:那双疤痕累累、绝对算不上好看的手。

  将袖子拽出来,穆轻眉沉声道:“身子不舒服就别来赴宴。”

  承兰却因为她这话来了气,反倒强撑着自己要站起来。

  大概是因为刚入秋,又接连有几场大雨,承兰的腿脚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勉强踉跄着站起来,却还是觉得酸痛。

  他一门心思咬定了穆轻眉,即使面对穆轻眉的冷淡,也没什么退缩的,反而毫不气馁地深深望着她,柔声道:“在下想和殿下说点话。”

  穆轻眉皱眉,避开视线,沉默了半晌,才与亭中众人道:“你们先下去。”

  “你要说什么?”,亭里才刚只剩下承兰与自己,穆轻眉却已经觉得后悔焦躁。

  “我错了。”

  承兰微微弯下身子,坚持不懈地与穆轻眉保持目光平齐,诚恳而虔诚地低声说:“我害怕……我听说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是假的,我……”

  他的眼眶红得莫名其妙,他的感性实在突如其来,打得穆轻眉措手不及,只能在他的目光里咬着唇默不作声。

  “我怕你有一天会不喜欢我,有一天会不要我……我天天做着噩梦,梦里,你一次一次地说不认识我,说你厌恶我……”

  他深吸一口气,明明眸子里流露的都是脆弱不堪,却反而提唇笑了,自嘲而释然的笑:“可结果却是我自己推开了你。”

  穆轻眉后退一步,就好像唯恐自己的裙摆被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沾湿一般,摇头道:“回不去了承兰,我也等过你、盼过你;日复一日、茶饭不思地只为了等一封庐江来的信……

  “可是……”

  她终于抬头看向了承兰,看向了那样一双令她捉摸不透的眸子,那样一个拼了命想对她剖心剖腹,却终究隔着点什么,永远没法亲近的承兰,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心中的内容一字一句地说清楚:

  “可是我没等到。你做出那样的决定的时候,果断决绝,半点余地没给我留,现在又让我到你身边,怎么可能呢?”

  承兰觉得喘不过气,他从穆轻眉来到庐江之时,便开始盼着穆轻眉能将一星半点的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他幻想着一切都能如往日一般,平淡里却总是带着让他沉溺其中的柔情;可最后,穆轻眉的眸子平静而从容地望向自己的时候,他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残渣一点点坠落,像是夹带着血肉的碎骨,划裂承兰的心上那片因为穆轻眉而柔软的净土。

  他知道自己因为那段早已经成为往事的过去,硬生生地将到手的幸福流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自作自受,是他弄丢了曾经愿意晨起为自己摘一枝花的穆轻眉……

  可是他是怎么弄丢的?

  日复一日的梦魇,接连不断的高烧,连同幻境与现实混淆在一处的疯魔……将承兰困在痛苦的荆棘里,黑暗的深渊里,面临着太阳,反而失去了勇气。

  他没法描述这种状态,他更不能诉说曾经失去所有尊严、被困在一方床榻的漫漫长夜。

  可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不可自抑地微皱了眉,偏头不在看穆轻眉,却只是看着那紧密连接、并排而行的琴弦:

  “我……我都……”

  很累,但承兰决定说下去:

  “我说给你听,我怕承兰撕裂给你看,你能不能……”

  “公主!”,承兰的话戛然而止,停在了那一句几乎是能让他崩溃的问话处。

  若云快步进来,知道承兰对庐江了如指掌,根本懒得避讳,道:“后院有人闹起来了。”

  “夫人小姐们都在宴席上,那疯妇被下人押着,嘴里疯言乱语,全是咱们听不懂的话。”

  “别去!”,承兰声音猛然高了几分,不容置辩道:“这是他家极隐晦之事,你此时去了,若被人发现,自身难保。”

  穆轻眉默不作声深深望了承兰一眼,转而吩咐若云:“让咱们的人暗地里看着,别出头了。”

  承兰松了口气,方才孤注一掷要讲述往事的勇气却没了,只是笑笑:“我腿脚这些天实在不太受用,先坐会儿,成吗?”

  承兰的腿伤成什么样穆轻眉不是不知道,更别说她曾陪着承兰熬过许多个伤痛难抑的时刻,点点头,穆轻眉简短道:“坐吧。”

  两人在琴边并肩而坐,承兰歪头看了会儿穆轻眉,忽然勾唇轻笑出声。

  穆轻眉不解,也偏头瞧他,问:“怎么了?”

  “殿下带的是我送您的蝴蝶钗。”

  穆轻眉一愣,忙不迭伸手去取,可是满头的珍珠串子、翡翠花枝,哪有那么容易取得下来。

  “别动。”,承兰的声音到了耳边,气息都能捕捉到似的:“你把头发弄乱了让人乱猜,到时候可别怪我。”

  穆轻眉没接话,乖乖收了手,却见承兰修长的脖颈离自己那样近,连喉结的轻微动弹都让她不敢呼吸。

  “给。”,将钗子递给穆轻眉,承兰坐正身子,诧异问:“闭气做什么?”

  穆轻眉摇摇头,深深吐出一口气,心却鼓擂一样响起来。

  脸又烧了,穆轻眉知道这一切根本逃不过承兰的眼去。

  “你就是个祸害,你知道吧?”

  承兰难得地真心笑了,没有自嘲、亦没有颓然,只是单纯的高兴、简单的满足。

  他轻拨琴弦,悠然而自得地,低声道:“你心里有我。”

  穆轻眉不曾给他回应。

  却只是将蝴蝶发钗放到了琴边,连告辞都没有,便转身离去。

  那发钗上,蝴蝶轻微扇动翅膀。仿若承兰便是那阵风,无论何时才起风,蝴蝶总是会跟随着振翅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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