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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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前一个月, 深港市下了场大雪, 漫天的雪花飘零,如同鹅毛一般,洋洋洒洒的。

未若柳絮因风起。

天冷, 闻欢没出门, 抱着毛毯缩在沙发里,陈清河帮她放上了小暖炉, 她散着长发, 长发乖巧地垂在身上,发丝尖尖柔软细腻, 敛走一身的戾气。

她靠在沙发背里看落地窗外的白雪茫茫。

一片白茫茫,了无痕迹。

室内很静,静得好像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地的簌簌声,屋里的三人皆无话, 静了一会儿,闻欢膝盖往胸前缩了缩, 她打破沉默:“找到了吗?”

闻欢的面色并无任何异常,只是眼珠很红,一夜没睡,她的眼睛仍旧澄澈明亮。

陈清河注视她,她并没看过来, 只是静静看着窗外,没出声,安静等他的回答。

陈清河轻叹了口气, 上前,极力温声说:“闻欢……”

“不用铺垫。”闻欢往毛毯里缩了缩,双目注视窗外,平静的好像不是她,“直接说结论吧。”

王嫂于心不忍,眼圈也红了:“安安……”

闻欢抬眸,眸瞳清澈,干净明亮:“陈清河,你了解我的。”

陈清河动了动双唇,阖眼,缓缓回答:“飞机失事,新公布的遇难者名单上……”

他顿了一下,终是说出来。

“有你父亲的名字。”

……

轰。

闻欢恍惚听到一声巨响,炸得大脑发懵,这会儿好像是听不懂陈清河说话了。

她看着远处发呆,心里一团乱麻,顺也顺不明白,呆了一会儿,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闻欢。”

陈清河想说什么来劝慰他,但是“节哀”两个字,无力又残忍,他实在说不出口。

闻欢明白,她轻声打断他:“我想安静待一会儿。”

“陈清河,你出去吧。”

……

飞机失事,遗体没能找到,遇害人名单已公布,追悼会要办,记者会要开,还有公司上上下下躁动的股东,他们蠢蠢欲动,等着瓜分闻氏这块从天而降的大蛋糕。

陈清河每天都很忙,准备后事,还要和小徐一起处理公司的一摊子烂事。

闻欢一星期不着家,每天都泡在夜绿的包间里,她在里面反锁了门,不允许任何人进去,陈清河忙成了狗,但还是每天都抽出时间过去找她。

无果,她不见任何人,也包括他。

这晚,忙了一天的陈清河再次来到夜绿,这次他没有和闻欢好声细语商量,而是直接从经理那里要来了备用钥匙,拧开,进门,房间里没开大灯,只有角落的一圈亮着微弱的光。

灯光包拢住闻欢,正落在她的头顶,围住她,洒下一地明黄色的余晖。

闻欢抱膝坐在沙发上,没回头,长发还是乖顺地披在背后,随意四散而开,她双眼平静目视前方,听到声音她没回头,只是说:“小宇,把饭放在桌上吧,我没胃口。”

陈清河没动,闻欢也不在意他,她看着前方,冷色问:“他来了吗?”

陈清河眉头微蹙,没说话,闻欢往膝盖里缩了缩:“别让他进来。”

“我不想……”

她想到什么哽咽,轻咳一声,找回自己的声音:“我现在不想见到他。”

“不想见我?”

四字低缓好听,如果是往常,闻欢听到这个声音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但是现在。

她背脊一僵,刚才好不容易收回去的两颗泪如数掉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地,越掉越凶,越掉越狠。

陈清河走到她身后,垂眸盯着她抽泣的背影,沉声重复:“不想见我?”

闻欢没回,眼角掉下一颗泪,她偏过头擦干,转而生硬地问他:“你怎么进来的。”

“我进不来。”陈清河冷笑,只觉可笑,“陈思宇可以进来?”

闻欢没出声,陈清河咬了下后牙槽,他步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的侧脸,泪滴盈盈漾漾,他咬着牙,沉沉问:“每天都见他?”

闻欢咬唇,听出陈清河话里压抑的情绪,她不知道这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她沉默不语,陈清河又笑,唇角的弧度咧得更危险,他说:“闻欢,你倒是很悠闲。”

“现在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你还有时间谈儿女情长?”

“没有。”闻欢哽咽,摇头辩解,“他只是来给我送饭。”

“送饭?”陈清河冷嘲一笑,“闻欢,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

“你父亲走了,我知道你一时缓不过来,想找个地方静静,但你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了吗?你知道你叔叔和……”

“我不想知道!”闻欢崩了,她抬头,双眼通红,里面迸发出浓浓的爱恨。

通红含泪的双眸和黑漆沉静的眸子对到一起,闻欢安静了,她缓了两缓,才偏头不在意地说:“闻建国死了,死了就死了,他死不死对我来说有区别吗,陈清河,我早就没有家了。”

“原来没妈,现在没爸,没什么差别,反正从我没妈的那天开始,我就已经是个孤儿了。”

她拿起沙发上的烟盒,手发抖,她抖着抽出一根,放到嘴边,陈清河抬手抽走她的烟捻断:“闻欢,你装这一出颓废给谁看呢。”

他把烟扔到地上,踩碎捻烂,冷眼打量她:“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你爸走了,现在闻氏就是别人眼里的一块肥肉,你叔叔已经联合股东打算收购你的财产,还有唐萌萌,你法律意义上的后妈,她和你爸签订了婚前财产,按照合同,她也可以分走你的一杯羹。”

“闻欢。”陈清河顿了顿,还是把话说绝了。

“你大可以在这里继续装没家的孩子,留在这里逃避现实,和你的小男朋友谈谈恋爱,没所谓,反正他们一人一口,你很快就会什么都没了。”

陈清河说完了,闻欢久久没有回应,她想洒脱地说一句“我不在乎”,但是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陈清河不再逼她,他把闻欢扔在家里的手机放到桌上:“明天八点追悼会,你自己看着办。”

……

如果说闻欢这辈子最不想去的场所,追悼会排第二,就没有什么地方敢排第一。

她只参加过一次追悼会,一次就够了。

两年前,外公去世,她本来以为一切都是梦,但是当看到冷冰冰的遗体躺在那里,怎么喊怎么唤都起不来的时候,闻欢真的崩了,她无比希望他能像往常一样睁开眼,坐起来朝她笑。

没有,他平和地躺在哪里,像是睡着了,只是永远也不会睁眼了。

一辈子都忘不了。

……

今天的追悼会和那次不太一样,飞机失事,没有找到遗体,没有骨灰,也没有遗体告别,只是一群穿着黑衣服的人站在一起,虚假地掉掉眼泪,再话里有话一番虚与委蛇。

闻欢跪在一边,冷眼看着唐萌萌哭天喊地,她喊的声音很大,完全演出了一个丈夫去世后崩溃倒塌的妻子,如果不是因为她哭的人年纪可以当她爹了,闻欢可能会愿意相信她。

可是……

算了吧。

闻欢跪在一旁,前来哀悼的亲朋好友排队鞠躬悼念,她抬头冷漠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这好像就是一场聚会,和以往每次都一样,刀光剑影,只是闻建国不在戏里了而已。

虽然没见过遗体,但闻建军的眼神还是让闻欢明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她的地位岌岌可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的财产正是别人眼里的盘中餐。

午饭,忙了一上午的陈清河走过来,头顶落下一层黑色的暗影,闻欢抬头,一如往常惊艳,哪怕是丧服,陈清河穿在身上也比别人多了一番味道。

她自上而下扫一圈,单纯欣赏了一番,才懒散散地问:“有事?”

陈清河的脸色其实并不好,连着通宵,他眼底冒出一片青黑的眼圈,眼睛通红,一条条红血丝触目惊心,就算如此,他也保持着英挺的姿态,挺直背,面不改色,没有半点屈软。

只是现在,他的表情有所松软,他低头问:“饿了吗?过来吃口饭吧。”

“不去。”闻欢想也没想拒绝,刚才哭的像天塌了一样的闻夫人转眼间眼泪一擦,端起笑脸拍拍屁股走人了,闻建国尸骨未寒,她就想抓住机会在饭桌上舔人了。

只是想想就觉得恶心,闻欢撇嘴,毫不掩饰她的厌恶:“让我和那群人一起吃饭?你不如杀了我。”

陈清河皱眉:“别胡说。”

他叹了口气:“你如果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你起来,我陪你出去吃点东西。”

“不去。”闻欢坦荡目视前方,“跟你吃和跟他们吃没什么区别,一样倒胃口。”

“闻欢你……”

“我怎么了我?”闻欢抬头扫不耐烦地扫他一眼,口无遮拦,“陈清河,你现在怎么这么闲,闻建国死了,你以后什么打算,找好下家吗?”

“少管我的闲事,我现在小屁孩一个,遗产保不住,狗屁不通,不再是什么闻家小公主了,你自由了,用不着继续昧着良心讨好我。”

陈清河深吸了一口气,两侧手掌紧攥成拳,极度隐忍克制,他垂眸看她,富有磁性的嗓音里藏着悲恸和沉痛,他一字一句缓慢说:“闻欢,你非要这么说话吗?”

闻欢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冷呵一声:“我一直这么说话,不爱听就滚蛋。”

陈清河深深看了她一眼,果然没再接话,转身走了。

陈清河走了。

闻欢抬头看他远去的背影,毫无留恋,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好看,宽肩窄腰,包裹在西装裤下的两条大长腿,禁.欲味道十足,她扯唇冷笑了下,说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

就这样吧。

反正,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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